交易员



我初入行时,不过是交易所里一个不起眼的跑单员,每日里穿梭于红绿闪烁的屏幕与人声鼎沸的交易大厅之间,递送着那些写满数字的纸条。那些数字,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寻常的符号,在我眼中却仿佛有生命一般,跳跃着,喘息着,时而膨胀,时而萎缩。

交易员们坐在高背椅上,面色或青或白,眼睛却一律盯着前方。他们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,发出清脆的响声,竟像是某种奇特的乐器。我时常想,这些手指的主人,究竟是何等人物,竟能操纵着如此庞大的数字游戏。

老周是我们营业部的首席交易员,四十来岁,头顶已经微秃,眼睛却亮得吓人。他看行情时,眉头紧锁,目光如炬,仿佛能穿透那层层叠叠的K线图。我递单子给他,他从不抬头,只是机械地伸手接过,然后继续盯着屏幕。有一次,市场剧烈波动,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,手指在键盘上飞舞,竟打出了残影。

"小杨,你看,"某日休市后,老周忽然叫住我,指着屏幕上一段曲折的线,"这像什么?"

我凑近看,只见那线条先是一路上扬,继而急转直下,形成一个尖锐的峰顶。

"像……一座山?"我试探着回答。

老周笑了,笑声干涩。"是刀尖。"他说,"我们每天就在这刀尖上跳舞。"

后来我才明白,他说的不假。交易员的世界里没有中庸之道,要么大赚,要么巨亏。那些数字背后,是无数企业的生死,是千万家庭的积蓄,是经济的血脉。而我们,不过是这血脉中微不足道的红细胞。

老周教我看盘,教我理解那些晦涩的技术指标。MACD、KDJ、布林带……这些名词从他嘴里蹦出来,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。他说,市场有呼吸,有脉搏,要听懂它的语言。我似懂非懂地点头,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些跳动的数字吸引。

"记住,"老周某日严肃地对我说,"在这里,贪婪和恐惧都会要了你的命。你得学会没有情绪。"

我看着他平静的脸,忽然觉得那下面藏着什么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曾经因为一次失误,亏掉了客户八位数的资金,险些跳楼。是营业部老总保下了他,条件是三年不拿奖金。

我开始独立操作小额账户时,手指总是发抖。屏幕上每一个微小的波动,都像是直接抽打在我的神经上。赚钱时的狂喜,亏钱时的沮丧,交替折磨着我。我渐渐理解了老周的话——情绪是交易员最大的敌人。

那年夏天,市场异常火爆。创业板指一路高歌猛进,几乎每个交易日都在创新高。营业部里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气氛,连保洁阿姨都在讨论股票。老周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。

"太热了,"他摇头,"热得不正常。"

果然,不久后监管层出手降温,市场应声下跌。许多追高的散户被套牢,而我们因为提前减仓,躲过一劫。那天收盘后,老周罕见地请我喝了酒。

"知道为什么我们能逃顶吗?"他问。

我摇头。

"因为恐惧。"老周啜了一口白酒,"我每天都在恐惧。不是怕亏钱,是怕自己变得太自信。市场专治各种不服。"

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,我忽然觉得,那里面闪烁的不仅是智慧,还有某种近乎悲悯的东西。

后来我离开了那家营业部,去了更大的平台。临行前,老周送我一本书——《股票作手回忆录》。扉页上他写道:"市场永远是对的,错的只能是我们。"

如今我也成了别人眼中的"资深交易员",每天面对着八块显示屏,指挥着上亿的资金流动。市场起起落落,我学会了控制情绪,学会了等待,学会了在喧嚣中保持沉默。

偶尔夜深人静时,我会想起老周那微秃的头顶和发亮的眼睛。想起他说我们在刀尖上跳舞的话。

数字依旧在屏幕上跳动,红的,绿的,永无止境。而我们这些交易员,不过是试图在混沌中寻找秩序的赌徒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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